4天清出百袋垃圾
西安市双仁府社区工作人员
解开“囤积症”老人的垃圾死结
五六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废品堆积成山
人只能从“垃圾山洞”口爬进爬出
酱料盒、包装袋等废品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这是一位年过八旬独居老人的家
一年四季整个单元都散发一股臭味
甚至出现了“巨型老鼠”
蟑螂到处爬 用了无数蟑螂药都不见效
——这是三年来邻居们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民警负责给老人做“思想工作”
社区和老人家属联系第三方清理公司
物业提前贴通知，提醒居民让出通道
方便清运车进出及垃圾摆放
——“话说硬，事办软”，终于“把事办成了”
展开剩余89%社区治理 你我共建系列报道5
社区是城市的“细胞”，承载着万家灯火。日前，华商报推出《社区治理·你我共建》专栏，聚焦西安市各个社区，特别是“华商报·108坊故事”社区联系点，分享在基层社会治理中那些让“陌邻”变“睦邻”、让“痛点”成“亮点”、让“治理力”转化为“幸福力”的创新实践。同时，欢迎社区或者居民提供线索，向华商报讲述所在社区的生动故事。
整整4天，社区工作人员、辖区派出所、第三方垃圾清理机构加上老人子女，西安市莲湖区双仁府小区一独居老人家中囤积三年多的100多袋垃圾，终于被清理。背后所有参与此事的工作人员、老人家属及街坊四邻付出的努力，一般人无法想象。
邻居无奈：
整个单元都一股臭味
“三年多了，真是受够了”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所有人都惊呆了：五六十平方米的房间里，废品堆积成山，要想走进去，人只能从“垃圾山洞”口爬进爬出。酱料盒、包装袋、破纸箱等废品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蟑螂在垃圾堆中肆意穿行——这是一位年过八旬、独居老人的家。
“三年多了，我们真是受够了。一年四季整个单元都是一股臭味！”住在老人家同单元的王师傅无奈地说。由于老人家中蟑螂遍地，同一单元许多邻居家也深受其害，用了无数蟑螂药都不见效。
更可怕的是，自从老人开始捡拾垃圾大量堆在家中，整个单元甚至出现了“巨型老鼠”，“能把人活活吓死，大小跟小猫差不多，我在其他地方都没见过。”一位居民说。
双仁府社区副主任刘焱晨至今还能回忆起第一次走进老人屋内的情景，“我当时都震惊了，不敢相信人咋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她告诉记者，老人户籍所在地就在双仁府社区，有老伴，还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儿媳生了孩子后，老伴便搬去跟儿子儿媳同住，方便照顾孙子。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老人独自一人住在这套房子里。一开始，只是捡拾废品，但慢慢地，邻居发现老人开始捡拾垃圾，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无论什么垃圾，老人都“来者不拒”，连泔水、剩饭都捡回家，甚至经常有邻居看到老人在屋门口地上坐着吃捡来的剩饭。
“我们问他咋不进屋，老人说进不去。”直到有一次，有邻居刚好撞见他家门开着，老人从一堆垃圾中爬出来，大伙才知道屋里堆满了垃圾。
腐烂的厨余垃圾渗出暗黄汁液，压扁的纸箱堆叠至天花板，发霉衣物与过期药品混杂其间。蟑螂在缝隙中穿梭，老鼠啃噬的痕迹随处可见，隔着厚厚的防盗门都挡不住的浓烈臭气，成为这三年来整栋楼居民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社区行动：
曾把老人“骗”出家门
想偷着清理却被识破
“现在单元干净多了，好像都没味了。”7月17日一早，记者见到双仁府社区党委书记张旭君时，他正和同事在双仁府小区巡视，现在老人家垃圾虽然被清走，但后续的卫生问题似乎没有完全解决。
原本刚走到单元口，因没闻到那股熟悉的浓重腐臭味而有点“得意”的张旭君，很快又皱起了眉头，3楼老人屋内仍有臭味传出，在2楼楼道也能闻到。记者看到，该单元楼道卫生良好，但2、3、4楼楼道仍能闻到腐臭味。3楼楼道管道缝隙中，夹着一股香，其中一根烧得只剩下一半。社区工作人员说，这是楼里住户为遮盖腐臭味点燃的。
物业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几天虽然垃圾被清走，但老人屋内还留有部分家具，因长年累月浸在垃圾中，这些旧家具免不了也被“腌入味”，尽管物业时不时在楼道内喷洒“84”消毒液，还是难以完全消除异味。再加上不少住户反映，楼里老鼠、蟑螂肆虐，物业对此也十分头疼。
提到这些家具，张旭君说，这是他们当时清理垃圾时专门叮嘱清理人员给老人留下的，“也算给老人留个念想吧。”
因为居民频繁投诉，张旭君和其他社区同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愁得睡不好觉，“一点不夸张，我们啥办法都想了。”
张旭君说，此前他们曾以要为老人办理高龄补贴年审为由，把老人骗出房子，带老人坐车出门，说是送他去办年审手续，结果被老人识破吵着要回家，他们只能把老人送了回去。还有一次，老人的儿子故意说，老人女儿想他了，送他去女儿家小住，想趁老人不在家的几天清理垃圾，结果只清理了一个房间，老人就又吵闹要回家，为此还闹到了派出所。这下，社区工作人员和子女都得罪了老人，老人回家后看到被“掏空”的一间房子后大发雷霆，闹着要去派出所告他们，让警察抓走他们。从这以后，社区工作人员或家人再上门，老人就像防贼一样，对方说什么也不听、说什么都不信。
温情执法：
社区、民警、物业、家属配合
终于“把事办成了”
这些天西安高温，楼内弥漫的浓重臭气令所有人都觉得，事情不能再拖了。
7月初，因被楼内邻居、小区物业轮番催促，老人儿子再次联系到社区，说这次愿意全力配合。张旭君看着一连多天的高温预警，也下定决心，这次一定要把事办成。
提起从7月8-11日的整个清理行动，张旭君说了几个字：“话说硬，事办软。”
为保证行动“万无一失”，社区专门联系了辖区西大街派出所的民警。“因为听说老人对民警比较信任，愿意听民警的话。”担心老人情绪激动身体扛不住，社区和派出所民警商量好，给老人讲明利害关系，但不能太严肃，不能把老人吓着。
7月8日，社区工作人员、辖区派出所民警、物业和老人的儿子一起找到老人。由民警负责给老人做“思想工作”；社区和老人家属开门查看情况，联系第三方清理公司；物业提前在小区贴出通知，提醒居民尽量让出通道，方便清运车进出及垃圾摆放。众人按照此前商量好的计划，开始了这场清理行动。
一开始，老人仍不愿让人清走垃圾，大喊说房里都是他的资产，别人不能动。还吵着说，之前他儿子叫人清走了一间房的垃圾，他的东西丢了，要让民警把儿子带走“关起来”。民警见状直接表示，老人“丢了东西”确实应该管，请老人跟他们一起去所里，详细给老人“录笔录”。
老人跟民警离开后，社区和老人的儿子迅速联系了第三方清理公司，对方派来七八个壮小伙，连续忙了4天，到7月11日下午，老人屋里的垃圾被彻底清理干净。
看着单元门口堆积的一百多袋垃圾被拉走，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老人现状：
住在养老院里
适应得不错
张旭君说，那天老人跟辖区民警去派出所后，老人家属很快去接他，送他去了一家养老院。
令人意外的是，老人这次不光没有再吵闹，去养老院后的这些天竟然还适应得不错，以前从不跟任何人交流，现在时不时还会跟院里其他老人下下棋。
“这次的事，让我感触很深，居民才是最可爱的人。”张旭君说，三年多来，住在一栋充满浓重腐臭味的单元楼里，即使再无法忍受、再愤怒、再抱怨，但街坊四邻做得最多的也仅是向物业、向社区投诉，没人对老人做出过任何过激行为，甚至有不少邻居看到老人吃剩饭泔水，想让社区帮帮老人，有的邻居看老人可怜，端饭给老人吃，但被执拗的老人拒绝，宁愿吃捡来的剩饭。
张旭君说，这三年多，从街坊四邻和老人子女那里他们了解到，老人有退休金，子女的工作和经济状况也都不错，家里不缺钱不缺房，老人实在没有捡垃圾的必要。但跟老人接触后他们又发现，老人这么做，除了性格比较执拗外，很像是在用这种方式“折磨自己，折磨家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管什么原因，希望老人家这次能解开心结，在养老院好好过日子。”
>>囤积背后
被忽视的精神困境
与社会断层
清理出的垃圾背后，隐藏着更沉重的社会议题。
西安一家三甲医院精神科医生王蒙指出，老人的囤积行为应该是比较典型的“病理性囤积症”，“这不仅是卫生习惯差，而是认知功能受损导致的过度收集、无法丢弃，常伴随决策障碍和情感依恋扭曲。”王蒙说，他们也曾遇到部分老年人病例，有的是独居十余年，老伴离世后逐渐封闭自我；有的是早年物资匮乏经历形成“惜物”创伤；有的是慢性病带来的行动不便加速了环境恶化。“他们的垃圾堡垒，本质是抵御孤独与失控感的心理屏障。”王蒙分析。
令人遗憾的是，对这类老人的干预长期滞后。“早期迹象未被识别，”王蒙坦言，“缺乏专业评估能力，怕刺激老人只能劝。”现实生活中，更多情况就是像这位老人一样，子女因工作繁忙和沟通无效，陷入无力应对的困境。
“清走垃圾只是第一步，”心理咨询师赵晶说，“修复老人内心‘安全感空洞’需要很长时间。”
>>治理困境
法律空白与社区能力的双重挑战
这场清理也暴露了城市治理的灰色地带。
“公民住宅权与公共安全权存在冲突。如果老人神志清醒，强制入户清理面临法律风险；但危害公共安全时，《消防法》第60条可成为依据，执行尺度却难以把握。”西安一街道负责人表示，老旧小区普遍存在“三无”困境：无专业社工编制、无精神卫生支持渠道、无专项应急资金。一位社区网格员说：“无论是为老人提供心理疏导还是动手清理垃圾，我们都不专业。”
数据显示，我国独生子女家庭已超1.8亿户，其中62.3%的家庭面临“上有四老、下有一小”的照料困境。当“996”工作制成为职场常态，当跨城通勤耗去3小时，子女24小时贴身照料的传统模式正被“远程尽孝”的现实所取代，有专家表示，这并非子女孝心的退化，而是社会运行节奏加速的必然结果。
面对困局，一些探索已悄然开始，上海部分街道培训社区网格员识别囤积行为早期信号（如拒访、大量捡拾），联动家庭医生进行初筛。
“囤积癖”在日本被称为“垃圾屋”问题，1989年，日本东京的足立区就专门成立了生活环境保全科，该科室虽只有5个职员，但在处理实际问题时，往往还引入第三方力量，专业医生、律师、学者、居委会等。
>>记者手记
这场“垃圾攻坚战”映照出老龄化社会最尖锐的痛点：当个体的心理困境演变为公共危机，我们既需捍卫社区安全底线，更要织密人性化的防护网。清理易，疗心难。唯有建立前端识别、专业干预、家庭尽责、社区托底的全链条响应机制，才能避免下一个“垃圾围城”的重演。在整洁与尊严之间，城市需要更精细的平衡智慧。 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 马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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